我看到她這模樣，著實有些不忍心起來，“我可以幫你，只是你願意跟我走一趟麽？”

以她現在的狀態，最多撐不過三天，便會灰飛煙滅。

她定定地看著我，竟是點了點頭。

小豆芽看見我們的交流，錯愕地望向我，“婆婆？”

我笑笑，卻沒向他解釋。畢竟總不能對一個孩子說，婆婆在冥域生活了幾千年，所以這些以魂魄的存在形式對婆婆都倍感親切。那也太匪夷所思了。

好在我看向他時，見他已經並不在意剛剛的問題，專心地打量起那個飄渺地仿佛隨時散去的影子，“婆婆，你要帶她到哪裏去呢？”

我覺得很有必要給他打下預防針，“一個很黑很可怕的地方，所以小豆芽你只能一個人先回客棧了。”

他歪頭看我，神色極為認真，“那我更不能讓婆婆一個人去了！”

我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想法，記得以往我要跟師父出去時，他總是用這種方式把我嚇回到那條小船上的。

我頓感汗顏。

看看態度異常堅定的小豆芽，再看看將近透明的白影，只得帶著小豆芽在阿貍的帶領下，輕車熟路地回到了故地。

若不是師伯提醒，我還真不知道自己身邊竟然有著這麽一截，不，是一坨迷谷枝。

這個沒有太陽的幽冥地界之中，我看看眼前的一人一狐一魂，從玉佩封存的空間裏取出從師伯身上忽悠來的引魂燈。

一盞古舊的燈盞燃著絲絲縷縷的青煙。

小豆芽陪著阿貍安靜地坐在一旁，不時地看看我們，又看看那盞燈，又不時地打量起了四周的環境。

那道白影端坐在引魂燈前，在那青煙的浸潤下，濃如潑墨的發絲，濃密的睫毛，炯炯有神的眸子都愈發地清晰起來。

她失散地魂靈終於受到接魂燈的召喚，但這也只不過能夠多維持她些許的光景而已。我看著她凝實的魂體，心中爬過隱隱的期待。

許久，她睜開了眼睛，看著我怔怔地，“我們，好像是見過。”

我點點頭，“是，你終於記得了。可是現在這不是重點。”頓了片刻，補充道，“重點是，也許冥冥之中有所指引，讓我遇到你。”

她笑笑道，“可惜我這一身殘軀，沒有可以回報姑娘的。”

我從容起身，走向前面滾滾不息的河流，背對著她，喃喃道，“也許只是為了聽聽你的故事，”回頭看向她的方向，引誘道，“可是，你真的不想再見他一面麽？”

她楞了下。

我補充道，“柳回風。”

馮暮雪臉上的神情也像是被刺了下，只是片刻又恢覆了以往的安寧。

半晌，她語聲故作鎮定地，“好，”頓了頓又接道，“婆婆能否聽我講一個故事。”

我看著她，不明所以地點點頭，“不過之後，你必須回到自己的命運裏，走向應有的輪回。”想想又補充道，“不過現在不行，你先在這裏休整一番吧，這裏的至陰之氣和接魂燈都很有利於你的恢覆。況且我還有點事不便在這裏久留。”

馮暮雪卻是沒再回話，循著我的視線，看向一旁專心和阿貍戲耍的小豆芽時神色有些迷離，似乎通過這個昏暗中小小的影子，看向了另一段飄渺的時光。

我也不再理會，徑自帶了小豆芽出了這熟悉的地方，回到了別鵲樓，看來那美人師伯倒是沒有騙我，果然是可以回去的。

可惜師父不在。

“婆婆？”

我擡頭迎向小豆芽疑惑不解地神色，“你想知道什麽盡管開口就是。”當我決定帶他會冥暮峰的時候，就沒有打算過瞞他什麽。

他好看的眉眼皺啊皺啊皺成一團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，看著他糾結的神色，不由地輕笑著將他攬在懷裏，仔細查過他的氣脈後，知道他並未受到那陰氣的侵蝕後，挑挑撿撿地給他解釋了個大致明白。

“婆婆，那我們什麽時候去看看那個馮暮雪呢？”

我看著他極為認真的樣子，搖搖頭，笑道，“婆婆去就好了，你不用再跟著，你在家把阿貍照顧好就好。”

他撓撓腦袋，“婆婆，阿貍也留下的話，誰給你帶路呢？”

原來他竟然在替我擔心這個問題，不覺一陣好奇又是一陣好笑又是一陣感動，捏捏他被養的肉嘟嘟的臉蛋兒，解釋道，“你可千萬別忘了婆婆我精妙無雙的醫術，上次我回來的時候，在沿途撒了引路的藥粉。”

他終於紅著臉點點頭，表示過認同後，便轉身跑到外間他的塌上，和阿貍擠作一塊。

我彈滅桌上的燭火，躺在那張軟軟地塌上，一時之間竟然有些難以成眠。

輾轉反側地想起很多事情，待想到小豆芽最後說的那些問題，暗道擇日不如撞日，那就現在去看看吧。

輕惦著腳尖走出離間的門時，才發現小豆芽的大半被子竟然都被扯到一旁去，只得無奈地再次回房，取過我那未來得及攤開的棉被仔細地為他蓋好後，悄悄地離去。

這藥粉果然神奇，順著它的氣味我暢通無阻地回到了馮暮雪面前。

她儀態萬方地站起來，連向來如淡霧般朦朧的衣袖，此刻也已能看的清楚上面簡約而又流暢的雲紋，美人師伯果然沒說謊，這引魂燈也果然神奇，“看來你恢覆的不錯。”

她似是未曾聽到我的話，只定定地看著我，半晌，笑道，“我知道你會來的，便一直在這兒等你。”

我倒是來了興趣，“哦？”

她笑笑，“我看的出那個孩子和我不一樣，也沒有婆婆那般奇特的體質，在這裏待久了的確不好。”

我點點頭，“的確，他既然喊我一聲婆婆，我自然要護他周全的。”

她緩緩地坐在那塊頂端略微平滑的大石上，悠悠嘆道，“是啊，那樣一個年紀，正是天真的時候呢！”說著她微微合上了眼，長長的睫毛卷過滿眼的風雲詭譎，再睜開時，又換作波瀾不驚的平靜安寧。

我就勢坐在她旁的一塊石上，不發一語地和她並肩坐著。

我甚至於嗅到出她滿身的憂傷，沮喪和失意，我忽然想起那漫長歲月中，有那樣一個陪著自己的傾訴對象時，覺得很是幸運，暗忖這老天很是待我不薄。

不過她的魂靈因為之前的傷，記憶中的東西也時有模糊，我仔細地聽著，在她斷斷續續的講述中，在腦海中努力覆原她想要表達的畫面，希望能找到我想要的線索。

她溫潤地嗓音拂過，“雲城西郊有一座別苑，那是開國功勳柳丞相在城外的居處———不，是他為她的夫人精心修建———”

我全神貫註地搜索分析著所聽到的那些似是而非的內容。

她頓了頓，好像在努力地回想著些什麽，許久皺緊的眉頭又緩緩地舒展開來，才繼續說道，“那時傳說柳丞相大夫人雲心瑤與丞相不睦，一年前帶著五歲的兒子就搬來別院，整日裏禮佛誦經，不問世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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